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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本應該是要去觀霧看日出雲海的,不過後來我們都沒料到實際距離是這麼遠。總之,我們決定在這邊較高的平台看日出,雖然沒有雲海的反射可以染紅。前一天晚上船長打電話給他妹問隔天日出的時間,居然要六點半,跟自己平時的想像晚了好久,再次證實腦袋總會把某些東西定型化。(其實更好笑的是船長被要求去當血牛換牛排)因為不夠靠近雲海,沒有辦法看見紅光染紅白棉花,不過視野倒是比之前司馬庫斯的好多了,上次完全是在山背陰面。約莫五點四、五十,羅捨和阿猴像早起的鳥兒,已經在聊天了。窗外盡是瀰漫的煙霧,內面則凝結起霧氣。六點初,大家便都已經起來,打開小木屋的門,感覺像是打開冰箱一樣,低溫的霧氣迎面而來,屋簷滴下凝結的水滴,世界像是新開封般新鮮。淡成水白色的月亮兀自在天空,等待日光將他遮掩。新打開的世界沒有什麼聲響,仍是一片蒼茫,除了嗨咖從頭到尾沒有停過的嘴。(除了我們之外只有另一對情侶入住,據說他們是因此起來看日出的)再三的催促之下,日頭終於走出山背,整個天空瞬時被潑上一層亮光漆,渾沌全部退開,霧氣也都流向山谷,成為白色的海,僅有的山頂是島嶼,是長長的谷灣。那種壯闊就在眼前,彷彿自己可以像巨人一樣大氣,一伸手就掬起白色的海水洗臉。亮光漆也上滿綠樹、紅花,所有的生物一齊透出顏色,蜜蜂也開始新的任務,在每一朵山櫻花間來回。


 (剩下小點的月亮)

(初昇)


(幾秒之後,大明)


(怒放的紫紅二色)


(木屋區一景)

開飯的時間是八點,照例一樣有高麗菜,這真是山區民宿每餐必備的佳品阿!此外還有刺蔥(香椿?)煎蛋、麵筋等台式早餐。頗好奇什麼才是泰雅式早餐呢?用餐時,那一對情侶也在,和他們聊了一下機車,那是一台火紅的150,而他們年紀也都很輕,二十左右歲而已。用餐結束之後,回木屋收拾行李,便往觀霧上去,預計要到步道區看神木,以及傳說中的聖稜線。雖然相機已經沒電,不過手機的畫質也還不錯,後來的行程便都是用手機隨拍的了。(再次感謝毛毛)

 約兩個鐘頭的車程,從白蘭下到清泉再從大鹿林道上觀霧。原本應該是要辦入山証的,不過當天似乎免了這套手續。林道的路況相當的糟糕,沿路上都不敢多看山色,比之前的司馬庫斯更糟糕(不過司庫那次騎很久,真的很深山,單趟就要四小時)。很多地方有土石流經過的痕跡,有的路段是用黃土填出來的,有三段鋪上鐵軌邊的礫石,這種路段最危險,礫石凹凸不平,龍頭得控得很穩,速度要放慢,我甚至連手機都不敢拿出來。有兩個路段在工程維修,為山坡加上防護措施,其中有一側是懸崖邊,我都不知道鋼筋、板模是怎麼架起來的。此外,含水的易打滑泥漿地、鋪著細沙的路面、像是被土石刮過的柏油路、和著石礫的水泥路面,還有最恐怖的,我稱之為「軌道」的車胎凹陷行跡。如果不小心進入軌道,順著軌跡倒沒有什麼問題,怕的是車速太快,和不小心突然陷入,那會讓車子滑動不穩,並跟著軌跡歪斜,如果沒有看好方向,很容易會重心不穩。沿路上便已經是雲霧繚繞,但是可見度尚佳,我心裡還想「果然是觀霧,名不虛傳」,殊不知後來遇到了會讓我記一輩子的雲海漫遊。這一些道路問題主要都在大鹿林道剛開始的地方,很難不去聯想是開發造成的。

 



經過了幾段像黑森林的杉林區到了觀霧遊客中心,也已經過了兩個小時接近中午,便在觀霧山莊用午餐。那邊的景色相當的棒,而且看到的第二重稜線,似乎就是聖稜線,可以看到方形的大霸尖山和雪山幾個峰頭,有些殘雪尚未融化。餐廳的外面有一棵台灣檫樹,葉子都已落盡,剩下樹枝尖端黃色的應該是花之類的。台灣檫樹是寬尾鳳蝶的食草,而在大鹿林道東線有一片純林,是保育區,如果季節對,也許可以去碰運氣。七家灣溪的櫻花鉤吻鮭似乎也在附近,連同「幾個山頭」外的司馬庫斯、更早之前的南庄,這一帶原來我還來了幾次。

 

(大霸尖山和小霸尖山)

原先的步道入口在遊客中心附近,不過因為時間,我們選擇離神木較近的出口,休息過後便繼續往上騎。出口附近有個木造的臺座,和一個亭子,不過因為沒有什麼遮蔽物,風勢相當的強勁。大霸尖山和我的距離又更近了些,拿出已經無力的相機勉強使出光學變焦拍個幾張大霸尖山的照片,便又縮回去了。再往上一個山頭是軍事設施,禁止進入,否則應該可以環山四顧景致。到神木區要走兩公里,沿途都是木製步道,就山徑而言非常豪奢,不過也可能是坡度真的太陡,只能借助一層一層的樓梯。其實在神木去那邊有看到舊的步道,只是可能得要繞更久才到出口,所以新建這個步道。

 

(從上方的亭子往下拍,這邊是出口處,天很藍)

森林內部十分安靜,非常安靜,好像什麼生物都不存在,十分奇怪。嗨咖還是很嗨,整個森林就我們一行人的聲響,除了步道入口不肯叫的拍翅聲、偶爾幾隻蚊子,就是肉腳的喘息聲了。下行的速度是一隔跳著一格,樹上掛著泰山使用的藤蔓,根據阿猴測試,藤蔓一開始頗堅硬,後來還是會滑動(難怪有爬到假藤蔓會摔下去的遊戲)。路上就有看到兩棵中空的巨木樹頭,也許是自然死亡然後被移除了。我們只有看到神木345號,後來因為時辰,就不再往12號過去了。4號是最高最壯的,雖然沒有司馬庫斯那棵擺手的粗壯,但是在其他樹的中間,仍然十分特出。在這邊遇到一對老夫妻健行,是森林裡其他的聲響,他仍然是安安靜靜地,莊嚴地看著我們。稍事休息、拍個照,便是痛苦的上坡行。真的很肉腳,走個一層就要伸長舌頭喘個一次,更慘的是這邊居然有手機訊號(也許是為了軍事設施?),喘得要死的船長接到公司的電話,剛開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其實步道有些地方仍然是緩坡前進,我和船長發現有些轉折有山友走出的痕跡,便決定抄捷徑,的確是快很多,不過卻有些迷走,所幸方向正確,然後又是兩條狗伏著解說牌猛喘。

 

(這位好像是5號)


(好像是4號)

回到山頭後,已經將近四點,雖然天色尚可,但對身在海拔二千多公尺的我們,就不是什麼好事,我們可不能在上面看夕陽。我的機車電瓶快沒電,只能腳踩發動,所幸大燈正常;汽油也快要用罄,雖然我評估可以到上山前的加油站(只要他不關店,否則能否到竹東是未知數),但是因為油表不是很標準,他會在紅標指很久,但是指著紅標就是讓人很心不安。希望能趁著還有光的時候通過礫石段,不過這個願望立即落空,天黑得很快,而霧已經掩蓋過來,而一路上也沒有路燈,路卻彷彿怎麼騎都騎不盡,讓內心更加的焦躁,跟著路不斷地左彎右拐,無法平靜緊張的心情。下山進入了原本讚嘆的雲海,一切就恐怖了起來。乳白大霧覆蓋住所有的視線,手電筒般的車燈打在黑暗中,深深感受到自然的可敬。除了白之外的陰影,那可能是道路、山壁、樹林,也有可能是對向來車、障礙物,甚至是懸崖。可見路面距離就一臺車,加上速度就只夠猛釘著路面閃避每個窟窿、或凸起的路面,避免打滑或卡到底盤,但是同時也要注意前車的車尾燈,避免跟丟,或是看著標線、反光板,藉此先知道左彎或右彎,否則可能會笑著發現其實有個大彎沒轉過去,就直線地快速滾下山(在空中時還要快速拿筆記錄當下感覺)。我在最後,船長開路,羅捨在我前面,而我僅能看到船長的車尾燈,中間相差的距離也就是五臺車的長度。我們緊緊捱著,嗨咖依然很嗨,彷彿沒事一樣,這種時刻仍然可以沒知覺,也算是某種幸福吧!當然我不知道他說了什麼,也許他說我很緊張之類的,但是兩天下來我已經聽膩了,雖然很想戴耳機,但沒有時間讓我停下來。聲音順著風聲傳來,讓我又更焦躁些,其實這趟下來,我最佩服的就是羅捨,車子載重、後座的碎語不斷,卻依然安穩地走完全程,果然是長官級的。

大霧中迷走,不斷地跟自己說話、安慰自己、激勵自己,然後又要看路面、看前車,覺得太緊繃時要自己放鬆抓龍頭的手勁,但是路面卻不斷扭轉龍頭迫使你必須緊緊抓穩。想到有個在濃霧中回到過去的故事,但又要自己不能動腦筋去想,進入文字世界裡會分心,另一個自己要求把專注力回到行車上。睫毛早已經沾滿霧氣,重得要眨眼讓水滴落下,然後繼續捕捉霧氣;眼鏡布滿小細點水珠,但是沒有辦法清理,只能張大眼睛看窟窿、看來車,在會車時放慢速度避免被四散的光影響。其實騎到後來根本不在乎路面怎麼差,也不會刻意選擇較平坦的接面,因為反應的距離和速度根本沒辦法來得及應變,多以直線前進,摔進一個個的小窟窿裡,穩住打滑的車胎,後視鏡完全無用(很羨慕檔車有注意燈可以打)。恐怖的是羅捨嚴重打滑一次,摔進大窟窿一次,而我都只能勉強改變方向,免不了窟窿的衝擊。不踩進窟窿是怕輪框凹陷而漏氣,但是自己還是被軌道戴著走,差一點就撞到山壁,硬是把自己拉出來。經過修理的路段,原住民朋友熱情的道別,在大霧中仍然趕工著,大概習以為常了,我應和一聲又繼續趕路。路面顛簸就算了,視線不良就算了,後面又來一臺工程車,沿路跟在我屁股後面。他顯然很熟這邊的路,車開得很猛,離我又很近,龐大的壓迫感如影隨形,肩膀又更緊了。謝天謝地的是他有看到我,雖然好在他沒有按喇叭,但是超車的意圖完全表現出來;但是我不能讓他,這樣會跟前車隔離,會讓我更沒有安全感、更緊張。雖然車子不會說話,但是看到各位就有一種堅定的感覺,覺得可以平安的游過雲海,回到熟悉的路面。

趕路,又不能按死煞車;明知道路很差卻還是要跟上去,心裡嘆了幾次真是真是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,路面看不清,地面濕滑,要和砂石車會車,擔心汽油不夠,後面又一隻怪物緊跟著。有幾次會車時,曾經讓工程車慢下來,心理也坦然些,但是他就是不願意讓我好過,過不了幾棵樹,又追了上來,催油門聲狠狠刺著耳朵,撞到窟窿的叮噹聲時時提醒他的存在。整個壓力很大,心中不知罵了幾百次,深怕前面急煞而後面煞不住,不斷亂想、收束心神,又不斷亂想,想著在雲海上游泳的感覺,想著這種「觀霧」是不是夢境。忽然間聽到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在工程車之後響起,原來是紅色150那對情侶。他們也急急地想要超車,先從工程車後超到我們這列隊前,再超過前車,雖然很俐落,但是在視線不良的山路上猛超,實在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。當車子下到谷底又開始爬坡,希望的光澤就被擦亮了,而工程車也超越我們四臺車揚長而去。經過兩個小時的大霧,終於到達加油站,我不禁歡呼了起來,終於完成第一道關卡,也解決油量不足的煩惱。在加油站又遇見那台紅色機車,也是此行的最後一次。因為時間已經不早,但還有另一段漆黑的山路要趕,稍稍休息後便繼續行車,而一路跟來的霧氣也凝聚成雨滴,開始落在沾滿泥灰的外套上,這時我才第一次擦了沾滿水滴的眼鏡。

到達竹東時已經是七點多,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,大家都平安。在竹東某家麵店吃頓熱的,講著方才危險的狀況,已經是打開笑顏的享受著,愉快而自適。末了,順著台三線回家,這條已經走過許多次的道路雖然好些段也沒有路燈,但是標線清晰,道路寬廣平坦,只花了一小時多就回到板橋了。大體而言,到清泉部落都頗好的,有山色有溫泉,但是要上大鹿林道千萬別太晚下山,應該過中午就要離開,否則夜與霧的美麗會讓你深刻品嚐。

在家裡,感受到生的慾望、生命的本質又再一次靠得很近,很濃烈的感覺。雖然這不是到過最高的地方(大禹嶺),騎最遠的行程(司馬庫斯),但卻是最危險的觀霧。直到現在,高山的壯闊與遍開的山櫻仍是一幅美麗的畫,但是夜霧間的行車卻是一部動態的電影,不斷重複左彎右繞,同撞過無數次的窟窿,單調卻又深知畫面在動著。

這是一部危險的公路電影,在夜間,在雲海裡泅泳。


一些相關的數字:兩天,總里程三百多公里,約花掉兩箱油。在霧中迷走兩個小時,撞到底盤兩次。總花費約一千五百元,被有刺植物扎到兩次。嗨咖不說話的時間六小時(睡覺時間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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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建樑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4) 人氣()